经名:老子道德经古本集注。原题范应元撰。应元当作元应,字善甫,号无隐,蜀之顺庆人,宋理宗淳佑间侍讲席。二卷。《正统道藏》未收,底本出处:《续古逸丛书》影印宋刊本。
老子道德经古本集注上
前玉隆万寿宫掌教南岳寿宁观长讲果山范应元集注直解
道可道章第一
常久之道,自然而然,万物得之以生而不知,老氏应运说经,垂世立教,始与标名,故以道可道章为首。
道可道,非常道。
道者自然之理,万物之所由也。傅老子道德经古本集注上奕云:大也,通也。韩康伯云:无不通也。。可道者谓可言也,常者久也。道一而已,有体用焉,未有不得其体而知其用者也,必先体立,然后用有以行。老氏说经,先明其体。常者言其体也,可道者言其用也。体用一源,非有二道也。今夫仁义礼智,可言者也,皆道之用也。人徒知恻隐之心仁之端也,羞恶之心义之端也,辞让之心礼之端也,是非之心智之端也,而不知其体之一,则是道也,分裂四出,末流不胜其弊。夫惟先知其体之一,则日用常行,随事着见,无有不当,皆自然之理也。如是则然后久而无弊矣。故凡道之可以言者,非常久自然之道也。夫常久自然之道,有而无形,无而有精,其大无外,故大无不包,其小无内,故细无不入,无不通也。求之于吾心之初,则得之矣。人物莫不由此而生,圣贤莫不体此而立。然此道虽周行乎事物之际,相传乎典籍之中,而其妙处,事物莫能杂,言辩莫能及,故人鲜造诣于是。老子应运垂教,不得已而发明之。既发明之,岂容离乎言哉。故首曰道可道,非常道。意欲使人知常久自然之道不在言辞,当反求诸己,而自得之于吾心之初也。苏子由曰:莫非道也,而可道者不可常,惟不可道而后可常尔。今夫仁义礼智,此道之可道者也。然而仁不可以为义,礼不可以为智,可道之不可常如此。惟不可道然后在仁为仁,在义为义,在礼为礼,在智为智。彼皆不常,而道常不变,不可道之能常如此。
名可名,非常名。
名者,犹人之有名也。凡名之可以名字者,皆其可道者,非常久自然之道也。且如万物生来未尝有名,亦只是昔人与之着名以分别之尔。万物有形,固可以道、可以名,惟常久自然之道,为万物之母而无形,故不可道、不可名也。苏曰:道不可道,而况得而名之乎。凡名皆其可道者也。名既立,则方圆曲直之不同,不可常矣。
无名天地之始
天地之先元有此道,浑沦未判,孰得而名。
有名万物之母。
浑沦既判,天地人物从此而生。圣人见是万物之母而无形,故强字之曰道,强为之名曰大。因其无名,强为之名,俾一切人假此有名采其无名,以复其初也。
故常无,欲以观其妙。
常无絶句。观,去声,谛视也。妙,微妙也。O常久自然之道,自古固存。然而无形无声,微妙难穷,故谓之常无则欲要使人以观其微妙也。惟人也,由此道而生,为万物之最灵,诚能回光反视于吾身之中,悟一真体,虽至虚而物无不备,则道之微妙可得而观矣。夫如是,乃知一理包乎万殊,凡物凡事不可违自然之理也。古本并河上公、王弼、李若愚、张君相,常无上并有故字。《音辩》云:常无、常有,合作断句。
常有,欲以观其徼。音叫
常有絶句。观,平声。徼,循也,境也。河上公曰:归也。。大道自然化生万物,在天则成日月星汉等之象,在地则成山川草木等之形,在人则成身体发肤等之质,故谓之常有,则欲要使人以观其境也。惟人也中天地而立为三才之一,果能仰观俯察于两仪之内,悟万物形虽不同而理无不在,则道之境致可得而观矣。夫如是,乃知万殊归于一理,凡物凡事固当循自然之理也。
此两者,同出而异名,同谓之玄。两者,常无与常有也。玄者,深远而不可分别之义。盖非无不能显有,非有不能显无,无与有同出而异名也。以道为无则万化由之而出,以道为有则无形无声,常常不变,故曰常无常有也。无有之上俱着一常字,乃指其本则有无不二,深远难穷,故同谓之玄也。窃尝谓有无固不足以论道,然自其微妙而言,不可不谓之常无,自其着见而言,不可不谓之常有。分而言之,妙是微,徼是显。合而言之,无与有同出而异名,妙徼皆一道也。此老氏所以兼有无、贯显微、合同异而为言也。人能如是观之,则妙与徼相通,物与我混融,表里洞然,本无留碍,亦无差别也。
玄之又玄,众妙之门。
常久自然之道,本不可以名言,今既强字之曰道矣,且自其微妙而谓之常无,又自其着见而谓之常有,复自其本之有无不二、深远难穷,而同谓之玄是皆不免乎言焉。玄之又玄则犹云深之又深,远之又远,非无非有,非异非同,不知所以然而然,终不可得而名言分别之也。然万化由斯而出,各各具妙,故曰众妙之门。老氏悯夫世人逐末忘本,寝失真源,不得已而应机垂训,又恐人溺于言辞,弗能内观,故复示人以深意,必使反求诸己,欲其自得之,而入众妙之门以复其初,又能体是而行,以辅万物之自然,而同归于一也。唯人为万物之最灵,诚能反观,则是道也,湛然常存,夫何远之有。此章直指此心之初,自然之理,使不惑于有无同异,得意忘言,升玄极妙,乃入道之门,立德之基,实一经之总也。宜深味之。
天下皆知章第二
道常无为,初无美恶。纔涉有为,便有美恶。贵在无为而成,不言而信,故次之以天下皆知章。
天下皆知美之为美,斯恶已;天下皆知善之为善,斯不善已。古本已音以,语助。。自古圣人体此道而行乎事物之间,其所以全美尽善而人不知为美善者,盖事物莫不自然,各有当行之路,故圣人循其自然之理行而中节,不自矜伐以为美善也。傥矜之以为美,伐之以为善,使天下皆知者,则必有恶与不善继之也。
故有无之相生,难易之相成,长短之相形,高下之相倾,音声之相和,前后之相随。
此以证上文美与恶为对,善与不善为对。
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,行不言之教。是以者,承上接下之义。圣人者,纯于道者也,亦大而化之之称。后皆仿此。。处无为之事者,体道也。道常无为而无不为,圣人则虚心而应物也。行不言之教者,配夭也。天何言哉,四时行焉,百物生焉。圣人则循理而利物,无有不当,斯不言之教也。
万物作焉,而不为始。古本
王弼、杨孚同古本。作者,动也。。盖寂然不动,感而遂通者,道也。圣人体道而立,物感而后应,故不为始也。
生而不有,为而不恃,功成而不处。夫惟不处,是以不去。
傅奕云:古本皆是处字。O万物之生育运为,皆由于道,而道未尝以为己有,亦未尝自恃。至于功成而未尝以自处。夫惟不以功自处,是以物不违也。圣人体道而立,故亦如是,岂有恶与不善继之哉。
不尚贤章第三
有美则有恶,有尚则有争,不若使民无知无欲,故次之以不尚贤章。
不尚贤,使民不争平声。
尚,好也。贤,能也,又《说文》:多才也。争,竞也。O谓偏尚才能之人,则民必竞习才能以争功名,而不反求自然之道也。且小才小能,可用于人而不可用人。务才而不务德,非君子也。人君不偏尚小才小能之人,而民自不争。河上公曰:贤为世俗之贤。不尚者,不贵之以禄,不尊之以位也。
不贵难得之货,使民不为盗。难得之货谓金玉之类,傥贵之,则民爱其物而患其无,以至为盗。不见可欲,使民心不乱。
欲,贪也。乱,紊也。《音辩》云:古本皆有民字。。不见有可贪之事物,则民心自然不紊乱矣。苏曰:见可欲则民患于不得,而至于乱。是以圣人之治也,虚其心,实其腹,弱其志,强其骨。
治,理也,理身以理天下也。上无贵尚则民不妄想,人欲去也,兹不亦虚其心乎。上怀道德则民抱质朴,天理存也,兹不亦实其腹乎。上守柔和则民化而相让,氧不暴也,兹不亦弱其志乎。上无嗜欲则民化而自壮,体常健也,兹不亦强其骨乎。能如是,则可使民无知无欲也。此四句有专就修养上解者然前后文皆有正己化民之意。
常使民无知无欲,使夫知去声者不敢为也。
盖民知贵尚,见可欲则有争有贪而为乱,故常宜使之无妄知、无妄欲,而使夫智巧之人不敢妄为也。为无为,则无不为矣。
无不为。傅奕、孙登同古本。河上公作无不治,亦通。今存古本。O圣人无贵尚之迹,而不见可欲,循自然之理以应事物,莫不有当行之路,则为出于无为也。为出于无为,则事无不成,物无不和,乃无不为矣。
道冲章第四
能用道则无偏尚,故鋭自挫,纷自解,光自和,尘自同,而无争矣。故次之道冲章。道冲,而用之又不盈,渊兮似万物之宗。
冲,虚也,和也。渊者,深也。似者,道不可以指言也。O谓此道虚通,而用之又不盈,以其无形也。然而渊深莫测,似万物之尊祖也。苏曰:夫道冲然至无耳,然以之适众有,虽天地之大,山川之广,无所不徧。以其无形故似不盈者,渊兮深眇,吾知其为万物宗也。而不敢正言之,故曰似万物之宗祖也。挫其鋭,解其纷,和其光,同其尘,湛兮似或存。
人能用道以挫情欲之鋭,解事物之纷,莹心鉴而不炫其明,混浊世而不污其真,则道常湛兮,似乎或在也。吾不知其谁之子,象帝之先。老子言我不知道所从生,似在天帝之先也。苏曰:道虽常存,终莫得而名之,然亦不可谓无也,故曰此岂帝之先邪。帝先矣,而又先于帝,则莫或先之矣。
天地不仁章第五
能用道则能守中,能守中则德合于天地矣。故次之以天地不仁章。
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狗。
仁者,爱之理。。谓天地生育,其仁大矣,而不言仁。其于万物,譬如结刍为狗以祭祀,其未陈也,盛以箧衍,巾以文绣,非爱也,乃时也。及其已陈也,行者践其首脊,苏者取而爨之,非不爱也,亦时也。夫春夏生长,亦如刍狗之未陈。秋冬凋落,亦如刍狗之已陈。皆时也,岂春夏爱之而秋冬不爱哉,气至则万物皆不知其所以然而然也。《音辩》云:刍狗,束草为狗也。圣人不仁,以百姓为刍狗。圣人体此道以博爱,其仁亦至矣,而不言仁。其于百姓亦如天地之于万物,辅其自然而不害之,使养生送死无憾,不知帝力,何有于我哉。天地之间,其犹橐籥乎,虚而不屈,动而俞出。
囊底曰橐,竹管曰钥。冶炼之处,用钥以接囊橐之风气,吹矿中之火。屈者,曲也。《音辩》云:俞,羊朱切。傅奕引《广雅》云:益也。汉史有民俞病困。。天地之间虚通而已,亦如竹管之接杰,虚而不曲也。气来则通。气往则不积,譬彼橐风之俞动则此钥烈之俞出O矿中之物既各成器,而橐籥未尝言仁爱也。多言数音朔穷,不如守中。
万物之多,百姓之众,圣人不过推此一道而博爱之,岂区区言仁也。傥多言仁爱而不能体道,则空有其言而无实效故多言则数穷也0不如同天地,守中虚之道而无偏曲,则万物自然各得其所也,岂有穷哉。
谷神不死章第六
天地之间,盅恭为和,而妙用莫测,生育无穷。故次之以谷神不死章。
谷神不死,是谓玄牝。
谷神犹言虚灵也,不死犹言无极也。玄牝言其生物而不见其所以生也,谓虚灵无极。此乃生物之牝而不见其所以生,故曰玄。谷神二字,傅奕云幽而通也。司马温公曰:中虚故曰谷,不测故曰神。苏曰:谷至虚而犹有形,谷神则虚而无形也。虚而无形尚无有生,安有死邪。谓之谷神,言其德也。谓之玄牝,言其功也。牝生万物,而谓之玄焉,见其生之,而不见其所以生也。玄牝之门,是谓天地根。
门者,指阴阳也。以其一辟一阖,往来不穷而言也。阴阳者,以道之动静而言也。动而曰阳,动极而静曰阴。动极而静,静极复动,开阖不忒,生育无穷。根者,谓天地本于此也。人能于此心之初得之,则知天地之根,无根之根也,玄牝之门,无门之门也,谷神,不神之神也,岂有穷尽哉。苏曰:玄牝之门,言万物自是出也,天地根,言万物自是生也。绵绵若存,用之不勤。
谓谷神之在天地,绵绵密密而无极也,然视之不可见,听之不得闻,用之不可既,故曰若存。天地用之,而四时行,百物生,未尝劳也。谷神在人亦然,绵绵密密,生生无穷。以为本无,孰主此身,以为本有,竟居何所,故曰若存。善用之者,未尝劳也,何有终穷哉。此章宜深体之。或有专就修养上解者,然必须认得谷神方可。苏曰:绵绵,微而不絶也。若存,存而不可见也。能如是,虽终日用之不劳矣。
天长地久章第七
谷神不死故能生育天地,无私故能长久。故次之以天长地久章。
天长地久。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,故能长生。
有形之长久者,莫如天地。天地均由道而生,所以能长且久者,以其安于无私而不自益其生,故能长生也。河上公曰:谓天地长生久寿,以喻教人。
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,外其身而身存。
圣人谦下不与人争先而人自然尊之。圣人无争,不与物为敌,而物莫能害之。
非以其无私邪,故能成其私。邪,余遮切,疑辞。O谓圣人谦下无争,非以其无私邪。此言其实无私也,而人自然尊之,物莫能害之,盖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也。圣人成其私者,非私曲也,非私邪也。谓众人之自益其生,所以不能得先且存。而圣人之谦下无争,所以独能得先且存也。苏曰:天地生物而不自生,立于万物之外,故能长生。圣人后其身而先人,外其身而利人。处于众人之表,故能先且存。如使天地与物竞生,而圣人与人争得,则天地亦一物尒,圣人亦众人尒,何以大过之哉。虽然,彼其无私,非以求成私也,而私以之成,道则固然尒。
上善若水章第八
天地不自生而长生,圣人无私而私自成,盖上善若水而利物,又能不争而无尤。故次之以上善若水章。
上善若水。水善利万物而不争,居众人之所恶,去声故几平声于道。古本。几,近也。水之为物,得天一之烈,无定形而靡不通,故润万物者莫润乎水,乃善利也。遇方则方,遇圆则圆何争之有•O上善之人则微妙玄通,常善利于人物而不争,故善亦如水。众人好高而恶下,水独处之,上善之人常谦下也。有此之德,故近于道。易六十四卦,惟谦卦有吉而无凶、悔、吝。河上公曰:上善之人,如水之性。苏曰:一本道下有矣字。《易》曰:一阴一阳之谓道,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。又曰天以一生水。盖道运而为阴阳,犹气运而生水也,故曰上善若水。水者,自然而始成形,故其理同道,无所不在,无所不利,而水亦然。然而既已丽于形,则于道有间矣,故曰几于道。然而可名之善未有若此者也,故曰上善。
居善地,心善渊,与善仁,言善信,政善治,事善能,动善时。夫惟不争,故无尤。
居善地者,可止则止。心善渊者,中常湛静。与善仁者,称物平施。言善信者,声不妄发。政善治者,德惟无私。事善能者,无所不通。动善时者,可行则行。有是德而有是善,夫惟不争,是以无过而全德尽善也。苏曰:有善而不免于人非者,以其争也。水惟不争,故兼七善而无尤。
持而盈之章第九
水能善利万物而不争,人当功成名遂而身退,故次之以持而盈之章。
持而盈之,不如其已;揣而鋭之,不可长保。
已,止也。揣,初委、丁果二切,度也。。满则溢矣,欲持而固之不如其止。鋭则挫矣,欲揣而利之,岂可长保。苏曰:知盈之必溢,而以持固之不若不盈之安也。知鋭之必折,而以揣先之,不可必恃也。若夫圣人,有而不有,尚安有盈。循理而后行,尚安有鋭。无盈则无所用持,而无鋭则无所用揣矣。
金玉满室,莫之能守。富贵而骄,自遗其咎。
室字,严遵、杨孚、王弼同古本。遗,赠也。O-贪财而轻命,则物在而身亡矣,富贵而骄奢,则丧身而殃后矣。河上公曰:富当拯贫,贵当怜贱,而反骄恣,即祸患也。功成,名遂,身退,天之道。
阴阳运行,功成者退,天之道也。人当效天,故自古及今功成名遂而身不退者,祸每及之。老子之言,万世龟鉴。如子房者,乃合天之道也。苏曰:日中则移,月满则亏,四时之运,功成者去。天地尚然,而况于人为乎。
载营魄章第十
能功成名遂而身退者,则为而不恃也,故次之以载营魄章。
载营魄抱一,能无离乎。
营魄,魂魄也。《内观经》曰:动以营身之谓魂,静以镇形之谓魄。河上公曰:营魄,魂魄也。。魂属阳,魄属阴。一者,道之一也。谓身载魂魄,抱道之一,顷刻无离,人能之乎。
专煞致柔,能如婴儿乎。涤除玄览,能无疵乎。
专者,静定不挠之义。疵,黑病也。。夫婴儿气专而和柔,谓不挠其烈以致和柔,俾常如婴儿之时,人能之乎。心不虚则不明,不明则不通。谓涤除私欲,使本心精明,如玉之无瑕疵,鉴之无尘垢,则冥观事物,皆不外乎自然之理人能之乎。爱民治国,能无以知乎。
王弼、孙登同古本。。谓抱一、专煎、涤除等事,既以修身明心,可推充此道以及人物,即爱民治国之本也。循自然之理以应事物,莫不有当行之路,则何以智为。爱民者非区区爱之,但不害之,即爱之至也。治国者非区区治之,但不乱之,即治之至也。人能之乎。
天门开阖,能为雌乎。
天门者,以吾之心神出入而言也。心神本不可以出入言,然而应物为出,应己为入,出则开而入则阖,不可不如是而言也。《庄子•天运篇》载:正者,正也,其心以为不然者,天门弗开矣。成玄英注亦云:天门者,心也。雌者言其主静而和柔也,亦感而后应之义。河上公并苏注皆作为雌。一本或作无雌,恐非经义。盖当经中有知其雄,守其雌也,理亦当作为雌。O谓吾之心即天之心,当于一动一静之际,常为雌柔,使神气和顺,则阴阳之杰一开一阖,亦和顺矣。
明白四达,能无以为乎。古本明白,虚也。四达,通也。O谓此心虚明坦白,四达皇皇,感而后应,应而常虚,无以私意为之,人能之乎。盖此心无为而无不为也,无为是本,无不为是末。然本末一贯,得其本则以一行万,而逐处皆是,通乎末则会万归一,而无时不中。但人当守其本,则末自归一尔1。
生之畜许六切之。生而不有,为而不恃,长而不宰,是谓玄德。
畜,养本也。。谓万物皆根于道而生,本于德而养,然生之而不以为己有,为之而不恃其功,至于长成而不为之主,故万物各得其所而不知所以然而然,是谓玄德也。圣人体是道而无迹,大而化之,是以百姓不知帝力,玄之德也。苏曰:其道既足以生畜万物,又能不有、不恃、不宰,虽有大德,而物莫知之也,故曰玄德。
三十辐章第十一
能抱一则知无形之用也,故次之以三十辐章。三十辐共一谷,当其无,有车之用。辐,车辆也。《说文》:轮,辕也。毂,辐所辕也。无字絶句。。此假物以明大道虚通之用也。古者制器尚象,车之辐有三十者,以象一月也。车毂虚通然后运行,故三十辐共一毂,当其无处,乃有车之用也。挺埴以为器,当其无,有器之用。凿户牖以为室,当其无,有室之用。古本挺,尸连切,和也。埴,《说文》:黏土也。谓挺和黏土以为器也。半门曰户,交木曰牖。O器中虚通则能容受,室中虚通则能居处,是当其无处乃有器与室之用也。《庄子》曰:室无空虚,则妇姑勃蹊。心无天游,则六凿相攘。此亦假物以明吾心虚通之用也。
故有之以为利,无之以为用。故凡有形之以为利者,皆无形之以为用也,不特车器室然尒。何以验之,吾之身有形也,其中有无形者之以为用也。岂特吾身,凡天地万物皆然也。
五色章第十二
能知无形之用者,则为腹不为目矣,故次之以五色章。
五色令人目盲,五音令人耳聋,五味令人口爽。
五色,青赤黄黑白也。人多以见色为明,而鲜能反照于无色之色,可谓盲矣。五音,角征宫商羽也。人多以听声为聪,而鲜能反听于无声之声,可谓聋矣。五味,酸苦甘辛咸也。人多以嗜味为美,而鲜能反味于无味之味,可谓差失矣。王弼云:爽,差失也。
驰骋田猎,令人心发狂。难得之货,令人行妨。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,故去彼取此。
本心虚静则圣不可知,驰骋田猎则心逐禽兽,发而为狂,贵难得之货则妨守道之行。为腹者守道也,为目者逐物也。去,撤也。圣人为内而不为外矣,焉肯玩好哉。故去彼色声、香味、田猎、好货之事,而取此虚通之道也。然去者非区区去物也,但不贪爱也。虽有五色毕陈,五音毕奏,五味毕献,难得之货毕呈,至于田猎之事有时乎因除害而为之,皆不足以挠其心,盖中有去外取内之道也。
宠辱章第十三
为腹不为目,则知贵身爱身之道而无辱矣,故次之以宠辱章。
宠辱若惊,贵大患若身。何谓宠辱?宠为下,
谓宠为辱根,身为患本,人多不悟,故发明之。若惊、若身之义具在下文。何谓宠辱,发问也。答曰:辱因宠至,是宠为辱根,故宠为下。得之若惊,失之若惊,是谓宠辱若惊。
得宠为荣,失宠为辱。有宠易有辱,是以达者非特失宠若惊,其得宠亦若惊,至于功成名遂而身退,故无辱也。此所谓宠辱若惊何谓贵大患若身:吾所以有大患者,为吾有身。苟吾无身,吾有何患。何谓贵大患若身者,犹言不轻大患,如不轻此身也。傥轻患而不虑患,轻身而不修身,则自取危亡也。是以君子安而不忘危,存而不忘亡,故终身无患也。苟字,应吉父、司马公同古本。不言人有大患而言吾有大患者,假身以喻人也。此复答曰:吾之所以有大患者,为吾有身也。盖此身一堕浊世,事物交攻,乃大患之本也。苟吾无身,吾有何患。是知有身斯有患也。然则既有此身,则当贵之爱之,循自然之理以应事物,不纵情欲,俾之无患可也。故贵以身为天下者,则可以托天下矣。爱以身为天下者,则可以寄天下矣。古本。
一本作故贵以身为天下,若可寄天下。爱以身为天下,若可托天下。按《庄子•在宥篇》:故君子不得已而临莅天下,莫若无为。无为也,而后安其性命之情。故贵以身于为天下则可以托天下。爱以身于为天下,则可以寄天下。大意与古本同。O故贵以身为天下者,不轻身以徇物也。爱以身为天下者,不危身以掇患也。托,付也。寄,寓也。先不轻身以徇物,则可以付天下于自然,而各安其安。能不危身以掇患,然后可以寓天下而无患矣。
视之不见章第十四
知贵身爱身,则可执古之道御今之有,故次之以视之不见章。
视之不见名曰几,听之不闻名曰希,搏之不得名曰微。此三者,不可致诘,故混而为一。
几字,孙登、王弼同古本。傅奕云:几者,幽而无象也。希,陆德明云:疏也,静也。搏,手击也,混合也。
○道无色,视之不可见,故名之曰几。道无声,听之不可闻,故名之曰希。道无形,搏之不可得,故名之曰微。此几希微三者,不可推致而诘问之,故合而为一。河上公曰:夫无色、无声、无形,口不能言,书不能传,当受之以静,求之以神,不可诘问而得也。
其上不嗷,其下不昧。
物之在上者多明,在下者多昧。唯此道则在上而不明,在下而不昧。苏曰:物之有形,皆丽于阴阳,故上嗷下昧不可逃也。道虽在上而不嗷,在下而不昧,不可以形数推也。绳绳兮不可名,复归于无物。此道绳绳而不絶,然而终不可名也,故复归于无物。苏曰:绳绳,运而不絶也。人见其运而不絶,则以为有物矣,不知其卒归于无也。是谓无状之状,无物之象,是谓苟芒。古本。
《音辩》云:卄勿音忽。芒,虚往切。于无非无曰药,于有非有曰芒。《淮南子》、扬雄、傅奕同古本。《庄子・至乐篇》曰:天无为以之清,地无为以之宁。故两无为相合,万物皆化。芒乎卄勿乎,而无从出乎。卄勿乎芒乎,而无有象乎。万物职职,皆从无为殖。芒字在《庄子注》中音荒,又呼晃反。O谓道不可以状言,而万状由之而着,故曰无状之状。道不可以象言,而万象由之而见,故曰无物之象。道不可以有无言,是谓卄勿芒。卄勿则于无非无,芒则于有非有也。苏曰:状,其着也。象,其微也。无状之状,无物之象,皆非无也。有无不可名,故谓之苟芒。迎之不见其首,随之不见其后。于无非无,于有非有,故迎之不见其首,随之不见其后。苏曰:道无所不在,故前后不见。一作故无前后可见。
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。能知古始,是谓道纪。
御,《释文》:理也。。虚通之道,自古固存,当持此以理今之事物也。能知自古生物之始,此乃常道之纲纪。执古道以御今,如网有纲纪而不紊也。此章有专就修养上解者谓几为神,希为精,微为杰。然必识此道方可。
古之善为士章第十五
执古御今之道,在乎不盈,故次之以古之善为士章。
古之善为士者,微妙玄通,深不可测。夫惟不可测,故强为之容:古本善为士者,谓善能体道之人也。惟其善能体道,故其心微妙而与物冥通,渊深而不可测也。今有若人,岂让于古。夫惟不可测,故强为善为士之形容,谓下文也。
豫兮若冬涉川,犹去声兮若畏四邻,古本下七句皆有兮字。O豫,象属。先事而疑。此形容善为士者,循理应物,审于始而不躁进也。犹,获属,后事而疑。此形容善为士者,应物既已,而尚若畏四邻,盖谨于终而常不放肆也。
俨兮其若容,古本
容一作客,非也。O谓貌重而若正颜容也。苏曰:无所不钦,未尝惰也。
涣兮若冰2之将释,敦兮其若朴,融而化也,厚而纯也。旷兮其若谷,浑上声兮其若浊。虚而通也,不殊俗也。已上皆言若者,谓善为士者形诸外有如此,而其中则不可得而测也。孰能浊以靖之而徐清。
靖一作静。然靖训安,接下文义相贯。而字,王弼同古本。O谓心虽应物,而谁能浊之,以其能安定之而徐自清也。
孰能安以久,动之而徐生。
久字絶句。o谓此心谁能安定以久而不复应物哉,感之而徐自生也。保此道者不欲盈。夫惟不盈,故能敝不新成。
保守此道者常虚其心,不欲使人欲充塞其中也。夫惟虚,故能循自然之理以应万变,而依然如故也。
致虚极章第十六
不盈之道,虽殁身而不殆,故次之以致虚极章。
致虚极,守静笃,万物并作,吾以观其复。
作,动也。复音服,反也。。吾心之初,本来虚静,出乎自然,初不待致之守之。逮乎感物而动,则致守之功不容一息间断矣,是以老子教人致虚守静。致虚之极,守静之笃,则不离于初。不离于初,则万物并动,而吾能以是观其复归于虚静也。夫惟虚静,然后能动而有常。在易阴极而一阳反生于下谓之复,复则生生之道,常久而不已也。盖动自静来,动极复静矣。非虚极而静笃者,不能观之。虽然,致虚守静,非谓絶物离人也,万物无足以挠吾本心者,此真所谓虚极静笃也。苏曰:致虚不极则有未忘也,守静不笃则动未忘也。丘山虽去,而微尘未浄,未为极与笃也。盖致虚存虚,犹未离有,守静在静,犹陷于动,而况其他乎。不极不笃而责虚静之用,难矣。凡物饬饬,各归其根。归根曰静,静曰复命,复命曰常。
凡物能熊,傅奕云:古本如此,熊字,《玉篇》音云,又音运,物数乱也。一本作夫物芸芸。《庄子•在宥篇》曰:万物芸芸,各复其根。芸字,成玄英疏云:众多也。《玉篇》与《韵略》训芸字皆云香草也。今从古本。。此假物以喻人也。凡物数虽纷乱,然而无有不归其根者。盖一阳生于子,冬至也,物各生其本而动。至已而其叶茂盛,是阳动之极也。动极而静,静而生阴。一阴生于午,夏至也,物各归其根而静。至亥而其叶凋零,是阴静之极也。静极复动,一阳复生于子。于是乎生生之道有常,故归根曰静,静曰复命,复命曰常。命犹令也,天所赋为命万物受之而生也。常者久也,复命则常久也。在人言之,根者本心也,归根者反本心之虚静也。吾心之初,本来虚静,于此可以见道之令也,即天之所赋者。故静笃则可以复道虚通之令而有常也。然则不归根则不能静,不能静则是牵于物欲,不能复道虚通之令而常久也。故致虚之极,在乎守静之笃也。周茂叔得之于此心之初,是以有静虚动直,明通公溥之说,又有诚通诚复之论及主静之语。夫虚静者,如明镜止水,物来则通。通而一点无私,则常应而常虚静矣,岂不可以复命而常久也。苏曰:苟未能自复于性,虽止动息念以求静,非静也,故归根然后为静。。愚伏读老氏此经,惟言心未尝言性,而子由注此经屡言性,何也?《易系》曰:一阴一阳之谓道,继之者善也,成之者性也。《语》曰:性相近也,习相远也。《中庸》曰:天命之谓性。自是而下,言性者纷纷,故诸儒因孟轲性善之说,有复性之论。然原尧之授舜曰:允执厥中。老氏亦有不如守中之语。舜之授禹曰:人心惟危,道心惟微;惟精惟,允执厥中。亦不言性。所谓道心即本心也,常虚常静,能应万事而不失其正者也。惟其虚静,故微妙而难明,当于其通处明之,则得之矣。
知常曰明。不知常妄作,凶。知常久通生之妙实根于虚静者,谓之明也。不知此者,妄动而凶,遂与诚通诚复者异也。吁,草木之不夭于斤斧者,犹能抱盅杰以归根复命而常生,惟人为物灵,不能极虚笃静以归根复命,遂使私欲得以害之,自失其常,是反不如草木也已。河上公曰:不知道之常,妄作奸凶巧诈,则失神明,故凶。苏曰:不以复性为明,则皆世俗之智,虽自谓明而非明也。
知常容,容乃公。
知常久自然之道,则虚通而无不包容也。无不包容乃无私也。河上公曰:能知道之所常,则能去情欲,无所不包容也。无不包容则公而无私,众邪莫当。
公乃王,王乃天,天乃道,道乃久,殁身不殆。
王者天下归往之称,惟其无私,故天下之人往而归之。王乃如天之不言而行,无为而生。不言而行,无为而生,乃虚通而大也。虚通而大则常久自然,常久自然则终身不危殆矣。自知常容之后,皆人欲尽净而天理流行,何危殆之有也。河上公曰:公正则可以为天下王能王德合神明,乃与天通。德与天通,则与道合同。与道合同,乃能长久。能公能王,通天合道,四者纯备,道德弘远,无殃无咎,乃与天地俱殁,不危殆也。
太上章第十七
得致虚守静之道,则功成名遂而民皆曰自然,故次之以太上章。
太上,下知有之。其次,亲之誉音予之。
太上者,太古君上也。誉,称美也。O太古在上之君,无为无欲,道化流行,不见其迹,下民各得其所,但知有君而已。其次之君,渐不及古,仁义既彰,民虽亲爱而称美之,然朴自此散,不如相忘于道德也。苏曰:以道在宥天下而未尝治,民不知其所以然,故亦知有之而已。以仁义治天下,其德可怀,其功可见,故民得亲誉之。其名虽美,而厚薄自是始矣。
其次,畏之侮之。
大朴既散,人伪日生。又其次之君,道之以政,齐之以刑,民免而无耻,虽畏之而亦侮之也。苏曰:以政齐民,民非不畏也,然力之所不及则侮之矣。
故信不足焉,有不信焉。
信,诚也。焉字,河上公同古本。O故上之诚信不足,则下亦有不诚信者矣。苏曰:吾诚自信,则以道御天下足矣。惟不自信,而加之以仁义,重之以刑政,而民始不信矣。
犹兮其贵言哉,功成事遂,百姓皆曰我自然。
兮、哉、曰三字,严遵同古本。。圣人诚信既足,其于言也,尚且贵之而不轻发,则民自诚信矣,故功成事遂,百姓不知帝力,皆曰我自然。此乃相忘于道德也。河上公曰:太古之君,举事犹重于言,恐离道殊自然也。功成事遂,太平也。百姓不知君上之德淳厚,而以为当自然也。大道废章第十八
太古之时,上下相安,去古既远,寝失自然,故次之以大道废章。
大道废,有仁义焉。
废,毁也。仁者爱之理,义者事之宜O。大道未尝废废之者人也自大道毁而有仁义之名也。苏曰:大道之隆也,仁义行于其中而民不知,道既废而后仁义见矣。《音辩》云:四句下俱有焉字。
知去声惠出,有大伪焉。
知,训知也。惠,训侬也。。知惠者出,去质尚文,使天下不任其真,是以有大伪也。苏曰:世不知道之足以赡足万物也,而以知惠加之,于是民始以伪报之矣。
六亲不和,有孝慈焉。国家昏乱,有贞臣焉。
六亲,父子、兄弟、夫妇也。贞字,严遵、王弼同古本。世本多作忠,盖避讳也。。六亲和则谁非孝慈,国家治则谁非贞臣,大道不废则安取仁义。故六亲不和然后有孝慈之名,国家昏乱然后有贞臣之号,亦犹大道废而后有仁义也。大道固有常矣,孰若循其自然而不知以为孝慈,处其当然而不知以为贞,相爱而不知以为仁,适宜而不知以为义,平平荡荡,由于中而不知所以然,岂不正直哉。虽有智谋惠黠者出,而无隙可窥,无迹可徇,无所容其情伪,则相化而反其真矣。太古之风,可以复见,孰谓大道可废邪。苏曰:六亲方和,孰非孝慈。国家方治,孰非忠臣。尧非不孝也,而独称舜,无瞽暧也。伊尹、周公非不忠也,而独称龙逢、比干,无桀、纣也。涸泽之鱼,相响以湿,相濡以沫,不如相忘于江湖。
绝圣弃知去声章第十九
大道废而有圣知仁义巧利之弊,故次之以絶圣弃知章。
絶圣弃知,民利百倍。古本
圣知本欲以利民,而其末必至害民,盖圣知之迹彰则寝失无为之化也。上失无为则下多妄作,民遭其害,故絶弃世俗之所谓圣知之事,则民百倍其利矣。河上公曰:絶圣弃知反无为也。苏曰:非圣知不足以知道,使圣知为天下,其有不以道御物者乎。然世之人不足以知圣智之本,而见其末,以为以巧胜物者也,于是驰骋于末流,而民始不胜其害矣。故絶圣弃知,民利百倍。絶仁弃义,民复音服孝慈
复,反也。。仁义本欲以治民,而其末必至乱民,盖仁义之名显,则寝失自然之本也。上失自然则下生人伪,民鲜贞良。故絶弃世俗之所谓仁义之事,则民复孝慈而不知以为孝慈矣。孟子曰:孩提之童,无不知爱其亲者,及其长也,无不知敬其兄也。亲亲仁也敬长义也。然则孩提之童,自然如此,初不知为仁义也。苏曰: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,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仁义所以为孝慈矣。然及其衰也,窃仁义之名以要利于世,于是子有遗父,而父有虐子,此则仁义之迹为之也。故絶仁弃义,则民复孝慈。
絶巧弃利,盗贼无有。
巧利本欲以便民,而其末必至挠民,盖巧利之习胜,则寝失淳朴之风也。上攻巧利,则下多奸贪,以至为盗。故絶弃世俗之所谓巧利之事,则盗贼无有矣。盖圣知、仁义、巧利,非乱天下,而天下后世必有斯乱,故当絶弃之也。苏曰:巧所以便事也,利所以济物也。二者非以为盗,而盗贼不得则不行。故絶巧弃利,则盗贼无有。
三者以为文不足也。古本
王弼同古本。O谓圣知、仁义、巧利三事,所当弃絶者,以为文不足以化民,当反其本矣,不可使文胜质也。故令去声有所属音蜀。见素抱朴,少私寡欲。
《音辩》云:令,善也。王弼、司马公注作平声,今从古本。属,《释文》:连也。素,《释文》:质之始也。《说文》:木素也。以譬人之质朴也。《庄子》曰:同乎无知,其德不离。同乎无欲,是谓素朴。。故善者有所连属,不离素朴,则民见素抱朴,自然私少欲寡矣。属者接续之义,谓接续上古之素朴,絶弃后世圣知、仁义、巧利之事也。河上公曰:见素者,当见素守真,不尚文饰也。抱朴者,当抱其质朴以示下,故可法则。
绝学无忧章第二十
絶圣弃知,循乎自然,则无忧患,故次之以絶学无忧章。
絶学无忧。
絶外学之伪,循自然之真,则无忧患。孟子曰:人之所不学而能者,其良能也。所不虑而知者,其良知也。朱文公注曰:良者,本然之善也。程子曰:良知良能,皆无所由,乃出于天,不系于人。然则老氏絶学之意,其使人反求诸己本然之善,不至逐外失真流于伪也。君子学以致其道,后世徒学于外,不求诸内,以致文灭质,博溺心。圣人有忧之,故絶外学之伪。孔子未尝不学,然所学者道也。故曰:赐也,女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?对曰:然,非与。曰:非也,予一以贯之。唯上声之与阿,相去几何。善之与恶,相去何若。
唯,恭鹰也,阿,慢鹰也。几上声何,多少何如也。体道之士,自然谨善,无慢与恶,盖明本心元善也。但循天理而发,则全乎善。纵人欲而发,则流乎恶。故老氏举唯阿善恶相去何若,教人省察之方,此与舜之惟精惟一之意同。未明乎道者,当观唯阿善恶未发之时,方寸湛然,纯乎天理,无有不善,此乃本心也。至于唯阿善恶将发之时,相去多少,相去何似,不过特在乎此心一发之间耳。则知唯与善循乎天理也,阿与恶牵于人欲也。于此治之,常守本心之正,去人欲以循天理,易慢为恭,改恶为善,则天下无余学矣。若不求之于内,而徒学之于外,皆伪也。傥不絶伪学,有甚忧者在。周茂叔曰:诚无为,几善恶。又曰:诚则无事矣。
人之所畏,不可不畏。
慢与恶逆乎天命,皆人之所畏,不可不畏君子所以谨其独也。尝观人之不畏者,乃其平日伪学之荒,不明真道,故外为恭善之虚文,内为慢恶之实事也。
荒兮,其未央哉。
央,《音辩》云:中正也。O谓众人之荒于外学,其未知真道之中正哉。此兴叹也。人不知自然之道。则处事接物牵于人欲,或偏或倚,或过或不及也。
众人熙熙,如享太牢,如登春台。我独怕兮其未兆,如婴儿之未咳3。熙熙,《音辩》云:喜聚貌。太牢,牛羊豕也。欲以之祭为牢以养之故皆曰牢。我者,老子自称。怕音薄,静也,《说文》:无为也。咳,何来切。张玄静与古本同,《集韵》通作孩,《说文》:小儿笑貌。一云子生周岁而能别人。。圣人之心,淡然无欲。谓众人熙熙然悦乐伪学,恣纵情欲,如享太牢之味,如登春台,而观,逐外失真,而不自觉。我独静居情欲未兆之始,如婴儿之未有分别也。苏曰:人皆溺于所好,其美如享太牢,其乐如登春台嚣然从之而不知其非。唯圣人深究其妄,遇之怕然不动,如婴儿之未孩也。仪仪兮,其若不足,似无所归。此句王弼同古本。河上公作乘乘兮若无所归。严遵作若无所之。今从古本。伟,力追切,《说文》:垂貌,《博雅》云:瘦貌。。圣人之心,常虚常静,无去无来,故<兮外无文饰,其若不足,内不离道,似无所归也。
众人皆有余,而我独若遗。
圣人之心,无得无失。众人皆以伪学为有余,而我与道合同,实无所得,故独若失也。
我独愚人之心也哉,沌沌兮。
《音辩》云:沌音囤,不分貌。世本作纯纯,又省独字,今从古本。。圣人之心,浑然天理,终日如愚。谓我独愚蒙人之心也哉,沌沌兮混然不分也。
俗人皆昭昭,我独若昏。
王弼同古本,世本无皆字。。谓俗人皆逐境为明,我独守道如昧。俗人皆察察,我独若闵闵。
古本与傅奕本作闵闵,莫昆切,有训作昏昧不分别者。河上公及诸家并作闷闷,音同,又省皆字。若字,韩文公古赋有独闵闵其曷已兮,凭文章以自宣。详此闵闵字,注云一作闷闷,正与此合。今从古本。。谓俗人皆察察用智,我独闵闵存真。澹兮若海,飘兮似无所止。
澹,《音辩》云:音谈,水深貌。河上公作忽。飘字,梁帝简文同古本,王弼作飕,今从古本。。谓澹兮深不可测,故若海也。飘兮一无所系,故似无所止也。
众人皆有以,我独顽似鄙。
谓众人皆有用,我独顽然不变,似鄙陋也。河上公曰:以,有为也。顽,无为也。鄙,若不逮也。苏曰:人各有能,故世皆得而用之。圣人才全德备,若无所施,故疑于顽鄙。我独异于人,而贵求食于母。食,《音辩》云:音嗣。。食者,养人之物,人之所不可无者也。母者,指道而言也。谓我所以独异于人者,而贵求养于道也。
孔德之容章第二十一
既能絶学,则唯道是从也,故次之以孔德之容章。
孔德之容,唯道是从。
孔,甚也。容,包含也。。甚有德之人,无不包容。其所以无不包容者,盖唯道之是从也。
道之为物,惟芒惟苟。
芒卄勿字批注,已具第十四章。。道本不可以物言,此言为物者,盖万物皆出于道也。道不可以有无言,故曰惟芒惟卄勿。
苟兮芒兮,中有象兮。芒兮苟兮,中有物兮。
王弼、司马公同古本。别本作其中有象,其中有物。今从古本。。谓以道为无则非无,以道为有则非有,故曰卄勿兮芒兮,芒兮卄勿兮。然而万象由斯而见,万物由斯而出,故曰中有象兮,中有物兮。苏曰:道非有无,故以芒卄勿言之。然及其运而成象,着而成物,未有不出于芒卄勿者也。
幽兮冥兮,中有精兮,其精甚真,其中有信。
杨孚同古本。一本作窈兮冥兮,其中有精。今从古本。信,《说文》云:诚也。。谓道既不可以有无言之,则幽微冥昧矣,然而中有至精也。至精无妄,故曰甚真,则是其中有诚信矣。万物莫不由是而生,人为物灵,其本心真实无妄,凛不可欺,能于日用之间,循乎自然之理而真实无妄,则事事物物莫不各有当行之路,合乎天之道也。《中庸》曰:诚者天之道也,诚之者人之道也。周茂叔曰:诚者圣人之本。又曰:圣诚而已矣。然则何须外学之伪,故孔德之容,唯道是从也。自今及古,其名不去,以阅众甫。吾奚以知众甫之然哉,以此。
自今及古,严遵、王弼同古本。一作自古及今。阅如阅人之阅。甫,始
也。奚字,古本。此者谓真道也。。道本无名,然天地人物非此则不能生,故其生天地人物之名,自今及古,自然不去,以阅众始也。众始则有终,道则无始无终,所以能阅众始也。老子自谓吾奚以知众始之所以然哉,以此真道也。苏曰:圣人之所以知万物之所以然者,能体道而不去故也。
曲则全章第二十二
唯道是从,则可以抱一而为天下式矣,故次之以曲则全章。
曲则全,枉则正。
正字,王弼同古本,一作直。O曲己以从道则全,枉己以从道则正。苏曰:圣人动必循理,理之所在,或直或曲,要于是而已。通故与物不迁,不辻故全也。直而非理,则非直也。循理虽枉,而天下之至直也。洼则盈,敝则新。
洼音蛙,当作废,凹也。污,下也。敝,败衣也。一作弊,困也。当作敝。。地之废下者,则水趋之必盈。此譬人之德行,皆当持谦也。物之凋敝者,则春生之又新。此譬人之穷达,皆当循理也。地与物,不过无妄而已。
少则得,多则惑。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。
真道一则无失,外学杂则扰乱,是以圣人抱道之一为天下法。河上公曰:自从少则得多也,天道佑谦,神明托虚也。多财者惑于守身,多学者惑于所闻也。抱,守也。式,法也。圣人守一,乃知万事,故能为天下法式。苏曰:道一而已,得一则无不得矣,多学而无以一之则惑矣。抱一者,复性者也。盖曲则全,枉则直,洼则盈,敝则新,少则得,多则惑,皆抱一之余也,故以抱一终之。不自见故明,不自是故彰,不自伐故有功,不自矜故长。夫惟不争,故天下莫能与之争。
见音现了彰明也。O有道而不自显露,故明。有德而不自以为是,故彰。自称曰伐,有功而不自称,故有功。自恃曰矜,有所长而不自恃,故长。夫惟道未尝与人争,而其尊无上,其功无等,其先无踰,是以孔德之容,唯道是从也。见天下有好高争先,伐功矜长之人,则曲己以让之,枉己以逊之,不起慢辞,不兴恶意,此非从其人也,实以全吾道也。惟其不竞,故其久也,天下莫能与之竞。河上公曰:圣人不自以为是而非人,故能彰显于世。伐,取也。圣人德化流行,不自取其美,故有功于天下。矜,大也。圣人不自贵大,故能长生不危也。苏曰:不自是,不自伐,不自矜>皆不争之余也故以不争终之。
古之所谓曲则全者,岂虚言哉。诚全而归之。
诚,信也。O谓古之所谓曲己以从道则全者,岂是虚言,信全而归之也。盖道全而生之,吾当全而归之矣。苏曰:世以直为是,曲为非,将循理而行于世,则有不免于曲者矣,故终篇复言曰:此岂虚言哉,诚全而归之。夫所谓全者,非独全其身也,内以全身外以全物。物我兼全而复归于性,则其为直也大矣。
希言自然章第二十三
能抱一为天下式,则无飘暴之行矣,故次之以希言自然章。
希言自然。
希,陆德明云:疏也,静也。。希疏之言出乎自然,可以传之无穷,用之无尽也。苏曰:言出于自然,则简而中,非有其自然而强之,则烦而难信矣。故曰道之出口,淡乎其无味,视之不足见,听之不足闻,用之不可既,此所谓希言矣。
故飘风不崇朝,暴雨不崇日。飘,《说文》云:回风也。《音辩》云:疾也。崇一作终。假此以譬人之暴戾不能久也。
孰为此者,天地。天地尚不能久,而况于人乎。
谓谁为此飘风暴雨,乃是天地也。天地尚不能久为飘暴,而况人而暴戾,可以久乎。河上公曰:孰,谁也。天地所以忽为飘风暴雨尚不能使终朝至暮,何况于人欲为暴卒事也。
故从事于道者,道者同于道,德者同于德,失者同于失。同于道者道亦得之,同于德者德亦得之,同于失者失亦得之。信不足,有不信。
谓人之所以从事于道者,有感则有应也。有道者同于有道之人,有德者同于有德之人,盖道同而德合也,然失道者则同于失道之人。故同于道者,有道者亦与之相得。同于德者,有德者亦与之相得。而同于失者,则失道者亦与之相得。此乃同声相应,同气相求也。是知人之言行当疏通安静,不当如飘风暴雨也。盖疏通安静则有疏通安静者应之,暴戾则有暴戾者应之也。上之诚信不足,则下亦有不诚信者应之矣。
河上公曰:君信不足于下,下则应君以不信也。
跂者不立章第二十四
既无飘暴之行,则安有自见、自是、自伐、自矜之事哉,故次之以跤者不立章。跤者不立,跨者不行。
跂,去智切,举踵也。跨,枯化切,越也。。立而跤,欲高于人也,然岂可久立邪。行而跨,欲越于人也,然岂可久行邪。跤也,跨也,以譬人之好高争先。所立所行不正,不可以常久也。
自见音现者不明,自是者不彰。
世俗之人皆欲自显自是,故不明不彰。
自伐者无功,自矜者不长。其于道也,曰余食音嗣赘行去声,物或恶之,故有道者不处。
有功而自称者丧其功,有所长而自恃者失其长,此跤、跨、自见、自是、自伐、自矜六者之于道,曰余食赘行。余食则是人之所弃,赘行则非本体之正,是以物或恶之,故有道之士不为此等余赘之事也。苏曰:譬如饮食,适饱而已,有余则腐。譬如四体适完而已,有赘则累。
有物混成章第二十五
不自见、自是、自伐、自矜,则能反身而求是道于吾心之初也,故次之以有物混成章。
有物混成,先天地生。
道本不可以物言,然不曰有物,则无以明道。而言混成,则混然而成,乃自然也。但求之于吾心之初则得之矣。有天地然后万物生,道先天地生,则非物也。道本无生,亦以其生物而言。苏曰:夫道非清非浊,非高非下,非来非去,非善非恶,混然而成体,其于人为性,故曰有物混成。此未有知其生者,盖湛然常存,而天地生于其中尒。